泼墨文学

第74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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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晚宴一直持续很久,室内的炉火正旺,衬着满室的橘色晕光,正是酣睡的时光。乳娘给长生喂过奶之后她就一直睡着,我把母亲给她做的里衣穿了上去,还有金质的长生锁,红色柔软的布料,包裹着玉雕一般的娃娃,好生讨喜。

凤御煊来时,我抱着长生,已经睡了。也许是多日不曾休息,我并无发觉有人靠近,直到他伸手抱起长生,我臂下一空,乍然醒来。

凤御煊一身橙黄色刺眼龙袍还未来得及换下,带着头顶那顶金冠流苏,冷俊的脸上方才有了笑。见我睁眼,似乎有些尴尬,忙解释道:“我来看看你们母女。”

我困顿不堪,浅笑于口,淡淡道:“皇上也跟着熬了几夜了,初三是临平公主的大婚,您还是好好休息,不然累坏了身子,那可糟糕。”

凤御煊笑笑,没有走的意思,反倒是自己动手解掉头上金冠,又去解龙袍上的绳结,我一愣,支起上身,定定看他:“您这是……”

房间里炉火正旺,温热感溢满整个房间,凤御煊脱得只剩金黄色柔缎里衣,稳稳坐在我床边,黝黑雪亮的眼看了看我,看了看熟睡的长生,慢慢道:“终有今日可让我安稳睡个好觉,明日不必早朝,可以睡得晚些。”

我们安静的躺在床上,只留一盏微弱灯烛,晃晃间,听见他轻声问我:“蓅姜生长生的时候可有怕过?”

我点头,望着帐顶艳色红绡,水晶流苏,从心里往外的感慨:“怕过,生怕过不了这关,单单这人世间留下长生一人,就算万千宠爱,仍不如慈母暖怀。”

凤御煊听了半晌,方才缓缓而言:“我也怕过,怕你只能将长生留给我。”我心有一滞,还未等张嘴说话,只听他接着道:“你曾说过,人皆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今日我深深体会,这世间也有例外,蓅姜的这一句,着实错了,对于一些人来说,某些人不可替代。”

我细细品味他的这一番话,却感知被他伸过来的手,紧紧握住我的,长生躺在我们中间,这一切太过安宁,太过美好。

女人的一生,不管曾经多么风生水起,抑或是坎坷迂回,哪怕只是布满了荆棘,走的一路沧桑一路血色,也能在这一刻,等到最大的满足,我亦然。

可惜,事与愿违,夜深时分,我听闻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极小,极浅,等我醒来才发现,是长生在哭,嘴唇青紫,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我顿时急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竖直抱起她,轻抚她后背。

也许是因为她身体太虚弱,或是真的如许绍所说,心肺的功能发育并不够健全,她连哭都气力不足,许是因为哭的太过用力,已然有些窒息。我一系列的动作惊醒了另一端睡着的凤御煊,他朦胧睁眼,一见是长生除了状况,翻身起来床,大喊福公公。

“福来,福来。”

福来候在外面,一听到召唤,忙不迭的往里跑。

“快去招许绍,快去,快。”福公公转过身,扭动肥胖的身子窜了出去。

我继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似乎哭声渐消,我慢慢让她躺在我臂弯里,用手轻抚她胸口,她越是哭声小,越是气色有所好转。等到许绍来,她已经基本不哭了,嘴唇的青紫稍有退落,面上看上去,总是一副病恹恹的表象。

许绍的说辞还是那一套,他心知,我心知,凤御煊也心知。

我又想起那次许绍与凤御煊在我昏睡窗前的一番对话,心愈发沉落。我的确是对他心存芥蒂,于是让许绍借此机会试探凤御煊的口风。他不欲让许绍讲真相告诉我,或许是怕我乱了阵脚,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长生如此地步,且不说我身为母亲看的心如刀割,就算是在他眼里,骨血亲情,我不信此时此景下,他对姚氏没有半分怨恨。而我此刻心中的刻骨之恨,就如一根坚韧丝线,从心肝软肉细细密密穿过,穿出尖锐的疼,哪怕是一呼一吸之间,也是拉扯着流出血,拽下肉。

一时间,只怕老天未能给我足够时间,让我亲手将这满腔怨怼一点一滴的予她礼尚往来。若是不能如愿,我宁不往生,魂魄不散,纠缠在这红墙碧瓦之间,缠得那人同下阴间地狱十八层。

一只手暖热,拍在我肩膀,就像是一座无声的山,如此沉重。我再抬头之际,竟是满眼朦胧,脸颊边的冰凉湿意,深入肌肤纹理。

到底有多久,这双眼里在没有一丝阴晦的颜色,全然是笑,仿若开天辟地之际,我便是带着这样的笑降临人世间。可如今,长生变成我的软肋,无论多坚硬冰冷的围墙,仍旧阻挡不了做母亲的一片爱子之心。

看着许绍细长的银针穿过长生细嫩莹白的皮肤,就似穿透我心头尖上软肉,即便下手再轻,就算长生没有哭泣,我仍旧疼的厉害,手不知不觉握成拳,越握越紧,指甲磕出的血印,丝毫抵不过我内心曲折婉转的疼痛,恨不得所有病痛难过都由我来承担,就算死,又能如何?死得其所,为了我的孩子,连死,我都愿意。

“蓅姜……”凤御煊的话终是如破弦残曲,戛然而止,连余音都不曾留下。手指掠过我脸颊,我从未用今日这种眼光看着他过,我如此清晰,认真,不躲避,亦不虚假,只是怔怔看着眼前这个满眼怜惜疼痛的男人。

他是我顶天立地的夫君,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尊贵天子,亦是床上,幼小无助的病儿的生生父亲。他至高无上,他主宰天下苍生,曾经为我所依,如今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女骄傲苦楚无助,毫无所为。

是的,他不能动姚氏,不管他曾经多次试探我的意图,亦或者是已经对姚氏一族疑虑在心,动心除灭,可此时,他仍旧不能轻举妄动。

小不忍则乱大谋,与他来说,长生是长女,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全天下最珍贵的东西,为他大爱,为他珍视,可也毕竟只是天下间的一人,一物,抵不过这天下江山,更无法凌驾于天下之上。

这正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因为所求不同,所见也定是不同。于是女人比男人更心软,正因为在她们心中有更多割舍不下的东西,于是乎容易显得因小失大,只是由于当日死里活去的痛楚并不是他,那种感受,终其他一生也不会明了。

我不是蠢妇,不做无谓的发问或是以泪求怜,我甚至可以体谅他的矛盾与纠结,可我也时刻清楚的知道,这天下,比不过我怀胎十月的长生,即便是可设身处地的理解,却没有办法心悦诚服的接受。

修长的手指划过我脸颊,无限怜惜,我目光如水,望着床上的长生,胸腔里翻搅翻覆,原本柔软的心,不觉间已是渐慢坚硬如石,若是爱长生宁可付我生命之代价,那恨姚氏之心便直可延伸海枯石烂,终其我一生的念。

他揽我入怀,我比在场任何一人都要安静,冰冷的脸上,再没有笑容。

三日过去,我终日守着长生寸步不离,这世间应该没有还在吃奶之时,便开始服药的婴儿了吧。我亲手喂她吃药,她不喜,或是嫌汤药味道苦涩,吃进去便吐出,有时候会连奶水一起吐出。吃的不耐之时,还会哭,我最怕她哭,她一哭,情况会变得非常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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