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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眼神凝滞,仿若死去,她不曾声响,泪流不止。
“我是来收回,九年前,宜玶在梧桐苑,送与我的贵重之物,昨日曾借马德胜一用,后落入你手,想来你留它无用,反倒成了把柄。我替着你着想,今日来讨,你可愿意完璧归赵?”我伸出手,等她反应。
她边哭边笑,颤巍的从口袋之中掏出那只莹润欲滴的翠玉簪,她抬脸,只余绝望,缓缓交由我手中。
我取回翠玉簪,伸手扶上梳妆台,拿过胭脂,娟帕,帮她拭泪,细描黛眉,上好胭脂,她坐在镜前,目光呆滞,身体僵硬,神思游走。
“最后一程,我亲自送你。看不出你竟对凤宜玶如此深情,到死,还都惦念他安危。不过你放心,我若想他死,也不会来问你寻簪了。”
姚氏眼光直直盯着眼前黄铜镜,自语:“年幼时,见过宜玶书房有一副丹青,他十分珍爱,许多年后,我方才知道,那幅画,出自你手。可你知道吗?我在御清殿后面侧房,也曾看到过,满室的青莲迎风图。
如若皇上不曾纵容你,你又怎么会有今日?多情的又何止我一人,蠢顿的又岂是我一个?可惜啊可惜,我至死,都怀着一分最真挚的感情,我从不亏欠宜玶,能为他所为,我都做了。可是你呢?华蓅姜?你真以为我死了之后,皇上便会立你为后?聪明如你,应该不会想的那么天真的吧?”
她在笑,仿如昙花乍然开放一般的笑,眼泪就那般无查无觉,又落下来。泪水划过胭脂,混成血色,滴落在浅蓝缎料上,洇成一滩滩花影,饶是好看。
她盯着黄铜镜中,看我带笑的眼,平静开口:“就算你比我高竿,能把姚家连根拔起,就算你比我幸运,独得皇帝一人的情爱,可你又能如何?也不过只是这精美富丽的牢笼之中,可飞的宽远点的金丝雀罢了。后宫是牢笼,凤御煊是牢笼上的那把锁,他便是再爱你,也只是锁着你一生一世,你永远不是那把钥匙,你只是个漂亮一点的雀鸟罢了。”
我笑容还在,却已然心凉。
“真情挚爱虽难得,却也是最不堪一击,美归美,不过只是水中月影,一搅,便碎了。如我这般,你觉可悲,却总好过你这般,人死如灯灭,人走似茶凉,可惜的是,人还没走,灯已灭,茶已凉,不过尔尔。凤宜玶到死都会念着我,你不过只是凉茶,是灭灯,来无一用,死无足惜。”
手轻掷,玉梳掉落地上,声响轻脆。我转身,大声道:“刘东,送皇后娘娘上路。”
身后人骤然大笑:“你与凤御煊之间,永远隔着怀森,怀咏,你们的情爱,注定这一生一世都难完满,华蓅姜,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得不到……”
身后门已关,仿若隔绝一世间的爱恨嗔痴,我望着天光灼目,突然感到天昏地转。她说的没错,我与凤御煊这场情爱,注定无法善始,亦不可善终。
轮回于这红墙碧瓦,宫阙楼阁之间,上天到底会给你我多久时间来成全心中所想?情如薄月,爱如光华,只是弹指可见,余下时光,只徒留怀念,若是如此,理应决断且睿智,索性两袖清风抑或绕指成柔,不少你半分,亦保全我分毫,还可全身而退,多好。苦笑爬上我的嘴角,明明亮亮之下,沉默孤寂,思绪越飘越远。
靖远十年,姚氏一门诛九族,朝野上下,但凡之前与姚冲勾结之人,皆遭下狱。那段光景,人心动荡,人人居危,恐慌不已,实为开国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一次改革。凤御煊非心慈面软之人,整治朝野,雷厉风行,成效显而易见。
而刘长和尚未处死之前,雪菊被杀宫中,无人知晓她何时死去,也无处可查究竟被谁所杀,只是春时桃树下,如花年华的女子,躺在落桃缤纷之中,身下开出一片片娇红艳色,她睁着眼,死不瞑目。有人说,是皇后指使下手,还有人说,雪菊唯恐被刘长和牵连,自我了结。
死了便是死了,只是这世间不会再有这个人,彻底的消失殆尽,与我来说,无足轻重。
靖远十一年,我被封宸贵妃,皇后一位,暂空。
靖远十五年,华安庭第三次带精兵十五万,打败乌河淂缳联军,又立战功,次年封关中侯。
靖远二十四年,凤御煊劳疾又犯,目不能视,晕倒在大殿之上。福来急急到兰宸宫通传之时,我正读书。
“娘娘,皇上晕倒在大殿上了。”
“招了许绍没有?皇上如何了?”
“许院使已经前去给皇上看诊了,老奴吩咐下人侍候着,自己前来告知娘娘。”
我轻咳,点点头,唤上刘东:“这就随本宫走一遭御清殿。”
我到的时辰,许绍刚刚帮凤御煊把脉完毕,正从内室往外走。掀帘见了来人是我,俯身一拜:“娘娘,方便微臣借一步说话否?”
我点头,遣走福来前去前面侍候,跟着许绍来到后院。
十五年光阴似水,细束长流,时光在每个人身上留下印记。看见许绍,恍若看见另一个凤宜玶,他本无温润文雅之气,只是干净而平和,时常沉默以对,多年之后,依旧见到我笑容,还会局促不安。十五年前那场你死我活之斗,许绍终是熬过,留给他的代价,只是在他额头一处疤痕,和他不能再下针的右手。
“现在身侧无人,许院使有话直说。”
许绍斟酌些许:“娘娘,皇上身体大不如前,此次劳疾已导致昏厥,而障目之病,愈发严重,若是长此以往,后果难测,若是可以的话,可许皇子们相扶持。皇上如今需要长期休养,治疗,不可再疲劳过度。”
我笑笑,伸手扯了许绍手腕:“许绍,与本宫道个实话,本宫还能活过多久?”
许绍闻言失措,忙道:“娘娘不必担心,只要日日服药,安心静养既可。不能熬夜看书,操心过度。”
我衔笑看他,轻声道:“本宫的安神散不够用了,你得了空闲再送过来一些。只是服了十多年,如今药劲不如从前,再加些量才好。”
“娘娘,安神散性寒,有朱砂一味,不可常服,您切莫日日服用,况且皇上若是知道,也不会同意您……”
我转身,欲往里面走,无谓道:“生死有命,只为余下光景不必裹病卧床,能好过一日,便过一日吧。”
许绍没有再说话,身后只剩无边宁静。这安神散我已服了十五年,从当初一匙见效,到如今两匙吞入下腹方才有微弱起色,对我来说,早已心中有数。
朱砂有奇效,服过之后,气色上好,呼吸顺畅,可安睡。这么多年,每年都会热咳见血,年年如此,病期拖长,许绍隐忍不说,可我知晓,民间唤此病肺痨。有俗语:痨虫入肺,十痨九死,十五年前我知晓,如今,我已无惧。
服过药之后,凤御煊安然睡去,福来见我进来,无声退下,从天光正好,直至暮云四合,他睡了那么久,我坐在他床前,也看了那么久。如今怀森身为皇长子,凤御煊身体欠佳,实需有人帮扶,而怀森自是首当其中之人选。怀森二十有四,早过弱冠之年,凤御煊在其弱冠那年,被封为衡王,怀君封为中山王,怀臻则被封为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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