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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有叶赫那拉氏,诞育名门,祥钟华阀,宽仁孝慈,温恭淑慎,…… ……特封懿贵妃,赐别院天地一家春,赐宫女八人,布帛百匹,黄金百两,…… ……钦此!”那司礼太监念完,合拢了黄绢,便向明澜笑道:“懿贵妃,接旨吧?”
明澜方醒悟,忙起身双手接旨,那司礼太监兀自喋喋不休:“贵妃您可谓是宠冠后宫了!百多年来,入宫就封了贵妃的,怕是只您一人了,这是何等的荣光啊!奴才在这给您道喜了!”说罢便又是打千又是陪笑,明澜省得,忙拿了锭银子打赏,那司礼太监连连摇手:“这可如何使得?好似奴才是贪着主子您的赏钱似的!”
明澜叹气,面皮上扯出一丝笑纹:“公公您这是什么话,明澜不过是承蒙圣上错爱,哪里就有什么荣光可言了?明澜身边也没个什么可以说话的人,一些事自然是不清楚的,往后还要靠公公多加提点了!”
那司礼太监这才接了银子,拢在袖管里,老脸上开出朵菊花来:“主子您可太客气了,宫里头规矩多,主子一时记不过来也是常有的,主子您只要有任何吩咐,只需知会老奴一声,老奴自当为主子效犬马之劳,风里去雨里来,决不敢说半个不字。”
明澜知他只是说些场面话罢了,在宫里混了半辈子的老油条,自然不可能一锭银子就被买通了。当下也不说破,只与他你来我往地打太极,连姓名都懒得问,只待他行礼告退,自己也好早早歇了,以此好好弥补这几日舟车劳顿所受之苦。
那司礼太监见她眼神飘忽,显是意不在此,脸上现出几分理解的神情,躬身道:“主子连日来舟车劳顿,怕是早已乏了。老奴不敢叨扰,主子便好生歇着吧!”说着又打了个千,躬身退了出去。明澜方大大的松了口气,暗道这虚里虚套的表面功夫做起来还真是累人,又像才想起来似的,抬头看看门上匾额——“天地一家春”,不禁冷笑不止:兜兜转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却没想到,最终还是到了这黄金笼子里,做了这懿贵妃。若硬说有什么不同,怕只是起点较高罢了。当下心灰意懒,抬脚便要进屋歇息,却见几名宫女也随自己进了寝室,为首一名似是姑姑模样的宫女福了福身,道:“奴婢雅如,给明主子请安了。奴婢们奉旨,为主子沐浴更衣。”
明澜诧异:“大晚上的,宽衣便是了,又要沐浴更衣做什么?”
雅如又是一福,陪笑道:“主子初来驾到,自然该当好好休养的。但今晚万岁爷点了您的牌子,戌时便要去侍寝了。”
明澜心里一突,也知道既然封了妃,这侍寝一事自然是躲不过的,当下更加沮丧,低了头道:“那就有劳雅姑姑了。”雅如忙低头:“可不敢当,折杀奴婢了!主子称呼奴婢雅如便可!”
明澜勉强一笑,虚扶了她一把:“雅姑姑不必客气,以后这园子里里外外,自然是要多劳烦雅姑姑费心了。”
两人又客气了阵,雅如才勉强接受了雅姑姑这称呼,看天色不早,忙招呼了宫女为明澜沐浴焚香,涂膏抹粉。明澜心情烦闷,全程只是任由宫女们摆布,不言不语,脸上也不见任何表情。众女忙碌中也不时偷眼瞧她,似是好奇这刚来就封了贵妃的少女到底有什么能耐,又似是在揣测她的心思,然而她此时表情可真称得上一句静水流深,胸臆中风声鹤唳,面上却淡淡的不露半点。
近一个时辰过去,明澜沐浴完毕,妆也细细的画得妥当,众女见事毕,便垂手退后,只留雅姑姑为她梳头。屋内炭火极旺,是以明澜只着了件罩衫也不觉冷。雅姑姑拢了把秀发攒在掌中,啧啧叹道:“主子这头秀发养得真是妙极,奴婢为各宫的主子们梳了十几年头,也是从没见过这么黑这么长的头发。”
明澜恍惚一笑,算是致谢,雅姑姑见她沉默,便也一笑,缓声道:“女儿家,这头一夜原是有些紧张的,主子也不必太挂心了。”说话间,手下也不停,执了象牙梳从头到尾仔细梳理,力道适中,既梳通了湿发,又不伤头皮,明澜感受着梳子由发间滑过,不禁想到那传唱了千年的歌谣: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白发齐眉,儿孙满地……世上有哪个女子没有幻想过自己婚礼的盛大场面?没有憧憬过洞房花烛时夫君的温柔呵护?没有许下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望?可是她呢?
先嫁十岁小夫君,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个痨病鬼的姨太太,自己爱的人不顾而去,音信全无,他是出了什么事,还是当真不顾半点情面?呵,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过了今晚,谁都不能再回头了。难道,这就是她的一生了么?一生困在这个鸟笼子里,和一个陌生人生个孩子,忍上十年,等他咽气,然后镇日的勾心斗角,一步一血的爬上这个帝国的最高点?天!
奕忻……她默念他的名字,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簌簌滑落。
雅姑姑一时慌了手脚,忙跪地谢罪:“奴婢伺候不周,望主子责罚,主子有什么气尽管冲奴婢发出来,可别这样生生受着,作践了您自个儿的身子。”众宫女见雅姑姑请罪,也赶忙齐齐跪下,同声:“请主子责罚!”
明澜轻叹,随便招了招手,叫众女起身,心中却愈发的憋闷。
唐棠从下轿起便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踱到明澜身后,挡住众女视线,悄声道:“你若是不愿,我可以帮你。”明澜默默摇头,帮?怎么帮?下药吗?帮得了一次,还能帮得了一年?十年?还是想一了百了,把皇帝做掉?呵,杀了他之后,太后会怎么做?叶赫家会怎么样?奕忻会怎样?想到奕忻,明澜心中又是一痛,只能凭着深呼吸,将这复杂的情感压在心底。
“给明主子请安了!”门外传来恭谨的问安声,雅姑姑偷眼看看明澜,见她没有任何反应,便碎步行至门边,低声问:“可是李公公?我家主子片刻便妥,劳烦再等一下。”听门外低低应了声嗻,又回头望向明澜,目光中带着几分恳求:“主子?”
明澜起身,面上已是波澜不惊:“进来罢!”雅姑姑忙开门,将一干太监让进,又往领头太监手里塞了锭银子,笑道:“宫里头规矩多,我家主子初来乍到的,还望李公公多担待些,小小意思,请各位公公吃酒,暖暖身子。”李公公拢了银子,面上自然欢喜,又与雅姑姑客套一番,才吩咐众人铺好了毛毡,满面堆笑地冲明澜打了个千:“请明主子宽衣。”
这就是我的下半辈子了么?明澜裸身裹在毡中,躺在华丽的龙床上,仰面望着帐顶绣的蟠龙云海,寝宫内并没有点任何灯火照明,月华幽幽,映得那条条金龙仿佛翩然欲飞。思绪仍是恍惚,如在梦里。她一遍遍的问着自己,却越问越是迷茫。你的心里头装了谁?你现在要做什么?纵然是他负了你,你就要负他么?你便要这样认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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