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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雕塑家丁古云先生潜心艺术,为一代宗匠,而处身端谨,接人慈祥。服务教育界二十余年,诲人不倦,尤足称道。
近正拟出其作品,赴港展览。俾便筹募巨款,作劳军之用。不料旅馆失火,先生醉卧未醒,竟罹于难。同人等闻讯震悼,犹冀其非实。兹赴警局,检查旅馆当日旅客登记簿,先生名姓,赫然尚在。加以旅馆侍役言,目击先生酒醉归寓,火焚卧室时,门犹未启。灾后寻觅旅客,而先生又踪迹渺然。凡此诸迹象,均能证明先生之不幸。同人与先生多年友谊,万分悲感。除电其长公子执戈,即日来渝,共策善后外。敬念先生为艺术界泰斗,一旦物化,实为学术界之莫大损失。谨择于□年□月,在□□堂开会追悼,以资纪念。先生友好及门弟子在渝者颇多,望届时莅临,共慰英灵。如有祭奠物品联幛,请先期送□□办事处为荷。
文字下面,便是一大串熟人的姓名。第一个署名的,就是莫先生。心想老莫由西北回来了?这个启事,至少是经他过目的,他也相信我烧死了。在启事中这样对我表示好感,那一笔款子,大概是不去追究,以不了了之了。钱的责任,大概是没有了。只是他们这样的大张旗鼓和我开追悼会,我便承担赔偿那几十万元,再挺身出来,也是一场大笑话。笑话不管它了,又哪里去找几十万元呢?找不出这几十万元,我只有将错就错,这样死下去了。既是死下去;那么,必须记着,我是一个死人,千万不可让人发现我还活着。自己这样设想,竟把这份报看了一小时之久。最后,他想得了一线希望,且看这广告登出之后,有什么反映?于是自这日起,每日多了一项事,便是上民众教育馆看报。三日之后,在报上得着反应了。在新闻栏里,标着一行长题,民族英雄丁执戈莅渝。大题目上,另有一行挂题,形容着民族英雄的人望,乃是珊瑚坝欢迎者千人。心想,也罢,我虽死了,我儿子有功于国,代我补了这项罪过。且把新闻向下看,那文字这样记着:
华北名游击队长丁执戈,于昨日上午,由蓉乘机抵渝,民众团体及男女青年,到珊瑚坝欢迎者,达千人以上。多数手举旗帜,上书各欢迎字样。丁氏下机后,即为欢迎者所包围,并受有热烈之鼓掌声数起,势如潮涌。丁氏身着灰色军服,外罩黄呢大衣,年仅二十余岁。身体壮健,目有英光,毫无风尘疲倦之色。丁氏接受群众请求,乃立凳上,作简短之演说。
略云:“受同胞如此欢迎,实不敢当,以后更当努力杀贼,以答谢同胞。关于在华北作战情形,未便发表,但略可言者,三年来,大小曾与敌人接触一百二十余次,除破坏敌人建设与交通外,且虏获其军用品不少。(言时,指身上黄呢大衣)此即得自敌人之礼物。(热烈掌声)予来重庆,除述职外,即省视予慈爱伟大之老父。不幸予竟未能与予父得谋一面。最近因火烧旅寓而遭难。(言时,作哽咽声,面有戚容。)予父为国内唯一无二之大雕塑家,即丁古云先生是也。然予与其称赞其艺术,莫如称赞其道德。予之受有良好教育,固予父所赐。而予之在华北游击,亦予父之命。彼离开北平时,曾先遣予赴某游击根据地。且云:“吾已年老,不能执干戈卫社稷。尔当在敌后杀贼,以代予出力。诸君须知一事,予为独子,且为大学毕业生,人之爱子,谁不如我父。而予父独能牺牲其爱子,留在敌后杀贼,此种伟大精神,出之有身份之人士,请问有几?彼有身份者,早已送其子赴美国或大后方矣。(众热烈鼓掌)故予之成就,皆予父所赐,愈受诸公欢迎,予愈哀念老父云云。当时始终掌声不绝,丁君之思念老父,溢于言表。而知之者云,丁古云之为人,亦确如其子所称,故欢迎者均为其言所感动。丁君定敬谒主管长官后,即为其父开一盛大之追悼会。但在后方时期不多,否则将展览丁老先生遗作,而以所得劳军。以竟其父生前之志愿。丁老先生有此民族英雄之子,亦可含笑于九泉矣。
丁古云一句一字,把这段新闻看了下去。看到儿子称赞他的时候,只觉心里一阵阵的热气,由每个汗毛孔里向外喷射。脊梁上不住出着热汗。心里那份酸楚滋味,虽极力忍耐着,而肌肉却禁不住抖颤。他两手捧了报,斜遮了脸看着,报纸的下幅,有一片湿迹,丁先生的眼泪,已奔上了纸上,和他儿子的言语接着吻了。这教育馆里,还有几个看报人,他不能让别人看到他哭,他两手捧了报抖颤着,乱咳嗽了一阵。就着弯腰咳嗽这个姿势,他放下了报,转身赶快跑出了馆门。在街上他不敢抬头,他由小巷里穿出来,直奔上沙滩中,周围一看,并没有人。于是放出声音来叫了一句,我那可怜的孩子!也只这一句,他不能再说了,张开了口,不能合拢,眼泪就像奔泉一般的在脸上挂下,他背朝了西,向东望着重庆那一带青隐隐的雾中山影。江上的西北风,由他身后吹来,将他的头发,吹散了在满头乱舞。将他每一角大衣的下摆,吹得向前飘动,似乎它们在那里劝着:向东到重庆,看儿子吧?丁古云跌了脚,哽咽着道:“我要去看他,我要去看他,我不能忍耐下去了。”这江滩上始终是无人,空阔的地方,连丁先生的回声也没有,站立得久了,耳根清静,似乎听到急湍的江流,在江岸上绕了过去,发出一些澌澌的微响。他静静的想了许久,没有人鼓励他,也没有人劝阻他。他再把脚一顿,口里念着道:“我还是去,马上就去。”说毕,立刻就向街上走去。他本来一身之外无长物,无须回客店去拿什么。到重庆是坐船,也不必走上街去,他走了几十步路,忽然止住,心想,今天轮船是没有了,我就坐木船去罢。儿子坐飞机到重庆,是上千的群众欢迎着。而自己却坐了木船,随着挑担背筐的人上市,不但无人欢迎,而且还怕会让人家看见。这一个强烈的对照,颇令人难堪。这样转念到了难堪二字,就把刚才要进城去看儿子的那股勇气,慢慢消沉下去。他站着想了一想,自己这样去看民族英雄的儿子,若是被人发现了,自己这尊偶像毁坏了,是毫无问题。而人家岂不要指摘丁执戈?你那样称赞你父亲是个了不得的人,而你的父亲却是一个诱骗女生,卷款潜逃的罪人,证明丁执戈所说的一切,都是撒谎。那是毁了我丁古云之外,再又要毁一个丁执戈。我儿子既成为了民族英雄,这是自己教育成功,是儿子的荣誉,也是我的荣誉,年纪轻的人血气方刚,爱荣誉甚于生命,我若在他有极大的荣誉之时,给他一个极不荣誉的影响,也许会影响到他的生命,那如何能作这创伤自己爱子的事情?他想到了这里,又发生了第二个转念,便是我索性忍受到底,成全了我的儿子。成全了我的儿子,也就成全了我。我本来是个好人,我自己弄到这样子,我应当受着惩罚。我应当受惩罚!他的心里这样责备着自己,他又第三次跳着脚,昂了头对天上看望了一阵。那江面上似乎发生了一点异样,澌澌的响声,变成了唆唆的响声,阴云像淡墨纸上,更加了一重浓墨的影子,天只管在头顶上压下来。尽管川东的冬天景象,本来是如此的,但他所感到的,便是今日的空气,压在身上,也压在心上。他觉这时站在沙滩上,几乎不能支持这条身子,只得扭转身来,再回转到街上去。经过那民众教育馆的门口,他觉着那报上所登的消息,还有重看之必要。于是又回到里面去,再把那份报纸捡起,将这段消息,仔仔细细的,再看一遍,看后,他静静的坐在长凳子上想了有半小时,将粉壁墙上张贴的图画与格言,都一一的看了。看到其中有一条双行正楷标语,乃是如下十二个字,“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他暗暗的想着,我若死了,虽不见得杀身成仁,而我还活着在社会上去胡混的话,损人而不利己,简直是求生害仁。而况我并不须要死,我只要不在社会上再露面,就可以保留我儿子的荣誉,也可以保全我的荣誉,再不迟疑,就是这样办了。他如此做了最后的决定,觉得心里空阔了许多。心里盘算了一天,又忘记了饥渴,回到小旅馆去,便静静的躺在小床铺上,把垫被将头枕得高高的,仰面望着天花板的席蓬。他在这席蓬上,幻想出许多的影子,越看那影子像什么,也就越像什么。在那席蓬上看出了一个长胡子的人,哭丧着脸,微闭了眼睛,垂直了两手,并直了两脚,横躺在一堆乱草上。心想,大概我将来的下场就是如此?想到这里,不由得悲从中来,脸上又垂了两行眼泪。便在这时,这楼屋一阵摇撼,有许多脚步声,拥着几个人进了隔壁屋子。始而没有理会到这是什么人。后来听到其中有个人道:“这个丁执戈这样年轻,作出这样惊人的事业,这是我们青年的好榜样。”丁古云觉得这话太与自己有关了,便走出房门来看看。见那小屋里,有三个穿学生衣服的青年,坐了谈话。那三个青年见他穿了灰呢大衣,也是住这小客店的人,同样有点惊异,便共同站了起来。丁古云站在门外,向他们点点头道:“你三位自重庆来?”其中一个道,“是的,我们回乡下去,路过这个场上,今天赶不到家,只好在这里住下了。你先生怎么也住在这小客店里?”丁古云笑道:“在这乡场上有点事情,这算是最好的一家旅馆,只好住下了。刚才三位谈到丁执戈,认识他吗?”一个学生道:“昨天晚上,我们在一个演讲会上看到他,他说到他深入敌后,而且出长城两次,讲了几件斗争的小故事,那实在让人太兴奋了。”丁古云道:“那位丁君,除了说游击战的话,还谈了别的什么?”那学生道:“那就是他父亲丁古云的事了。他说他父亲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是一位正直的教育家,他之所以成为游击队长,就是他父亲教育成功的。然而不幸得很,丁古云先生被火烧死了。”丁古云笑道:“中国人就是这样,死了的人,都是好的。这位丁队长,那样夸张他的父亲,也许是他父亲是死人的原故。假如丁古云是个活人,他就不会夸赞他了。”另一个学生由屋子里迎到屋门口来道:“不,这个丁执戈先生,在他父亲未死以前,在成都发表几次演说,就是这样夸赞他父亲的。而且丁古云许多朋友在报上登着启事,对他遭难,就很表示惋惜,这可证明,丁执戈决不因他父亲是个死人才说他是个好人。”丁古云站着想了一想,点着头道:“我也略认识丁古云这个人。听说他曾……”他犹疑了这句话,把字音拖长,没有说下去。有一个学生便拦着道:“那丁执戈给予我们的印象很深。我们相信他,我们就相信他的父亲。假使丁古云还活着,他必定经他的儿子介绍,和我们青年见面,我想他会给我们一个极好的印象的。”丁古云怔了一怔,也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他的衣领。态度有点振作。他心里叫着,我就是丁古云,你的印象如何?然而他又自己警戒着,决不可说出来。虽然活着,丁古云却是个死人。不但现在如此,我有生之年,而我永远要作个活死人。他不再言语,他回到那小床上去仰卧着,去看屋顶下席蓬上幻想出来的那些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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