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姆斯接过去打开,当即露出惊艳神色。取出来握在手心把玩几下,喜意更甚:“真美!这鼻烟壶图案式样都很别致,我还是第一次见。”
“您能够喜欢,真是太好了。”
威廉姆斯道:“我很喜欢,谢谢你的礼物。如果你或者你的朋友需要我帮忙,请不要客气。”
说到这哈哈一笑,“当然,我相信你们都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也非常珍惜阿摩利卡与华夏两国之间的友谊。”
安裕容又捧了公使大人几把,最后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在极为友好融洽的氛围中结束了拜访。他不便留城西旅舍地址,遂借用《时闻尽览》京师分社电话,若公使大人有所差遣,捎个口信便是。
过得几日,安裕容走了一趟《时闻尽览》京师分社,替徐文约瞧瞧报社扩充进展,顺便确认公使大人有无上钩。
果然不出所料,威廉姆斯连续两日打电话过来,问是否联系上伊恩?安先生。安裕容忙回拨过去,不想那头接起来就是威廉姆斯本人,看样子留的竟是私人直拨号码。刚问候两句,那头便道:“伊恩,你方便的话,能不能尽快来公使馆见个面?”
“不知威廉姆斯先生您有什么紧急之事?”
“也不算什么紧急之事,有人告诉我,你送给我的鼻烟壶,是皇家限量定制品,并且很可能是成套制品中的一个,我想问问,是不是这样?”
安裕容装模作样道:“皇家限量定制品,这个应当是真的。至于是否还有成套制品,和您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东西是我那位好朋友帮忙寻来的,他说来自一位前朝皇室子孙的私人收藏——这样罢,您等我一天。我今日去问问他,明日上门,给您一个答复。”
“那太好了。明天我在公使馆等着你。”
挂断电话,安裕容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这位花旗国公使大人,果然酷爱华夏艺术品。
以威廉姆斯身份,他既热衷于收藏华夏古董,身边怎么也该有几个懂行之人担任顾问才是。这些人不必知道东西出自哪家王公贝勒府,却一定认得出内府御制工艺。为显示皇家气派,前朝御制最爱制作成套用品,小件尤其如此。一个孤零零的梅花仕女鼻烟壶绝不常见,要么属于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要么属于松竹梅岁寒三友,定有散逸别处的配套之物。安裕容少年时也曾喜好聚敛奇珍异宝,深知心头好到手,成套制品若不能聚齐,于收藏者而言,是何等抓心挠肝念念难忘。
公使大人但凡有一丝真心喜爱自己送的礼物,就一定会回头找来,询问其他几件线索。
第二天,安裕容如约而至,威廉姆斯将他迎进私人会客室:“怎么样?你的朋友说什么?”
“您没有猜错,这枚鼻烟壶确实属于皇家限量定制品,是我朋友从一位前朝贝勒手中购得。”
“那他手里一定有配套的其他鼻烟壶了?”
“这……”安裕容面露为难之色,“威廉姆斯先生,我这位朋友是非常诚实的人,他告诉了我购得鼻烟壶的真实内情。事实上,鼻烟壶是那位贝勒从家中偷出来的……请恕我不能透露他的名字,他因为急需用钱,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您帮忙保密。鼻烟壶也确实是一套,共有松竹梅三件,是他祖父做皇子时得到的赏赐,整个皇宫也只有这一套,被长者视为传家之宝。平日他根本不知道藏在哪里。这一枚是凑巧他祖父取出赏玩,临时有事走开,摆在书桌上没及时收好,叫他偷了出来……这些天贝勒府里已经闹翻了天,只是因为怕丢脸,瞒着不叫外人知道而已。”
安裕容绘声绘色讲了个败家二世祖的故事,见公使大人一脸惊讶,叹道:“所以,威廉姆斯先生,这配套的另外两枚鼻烟壶,恐怕要请您恕我无能为力了。若不是如今贝勒府经济困窘,只怕要想方设法把变卖掉的这一枚再赎回去呢。”
威廉姆斯满脸遗憾,摩挲着鼻烟壶上梅花侍女唏嘘一阵,终究不肯死心:“既然贝勒府经济困窘,有没有可能把剩下两枚也让出来?叫你朋友问问,多少钱他们才肯卖?”
安裕容摇头:“您也知道,老年人的固执是很难改变的。他们这种旧式大家族,依然严格遵循传统,祖父的话就是权威,没有人敢违反。”
威廉姆斯道:“毕竟现实生活更重要,卖掉一点收藏品,就能改善整个家族的生活,难道不是更合理的选择么?”
他对华夏贵族有一定了解,接着道,“我是真心喜欢这些艺术品,不在乎价钱,也一定会好好珍惜。它们只会收在我的私人储藏室里,绝不会公开展示。这样的话,也就没有人会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安裕容赞叹:“明白了。您真是一位高贵正直的大人。我让我的朋友再去问问。您知道,他们不相信外人,只相信自己认可的熟人。请您耐心等待一些时间。”
半个月后,威廉姆斯等得焦心之际,终于接到安裕容电话,约他与自己的朋友在东安大街一家高档咖啡馆悄悄会面。
杜召棠已从安裕容处得知内情,他本是个爱凑趣的主儿,装模作样起来,较之安裕容竟也毫不逊色,把个夹在两方朋友当中的尴尬受托人演得活灵活现,最终勉为其难替朋友收了威廉姆斯给的花旗银行两千大洋支票,更收获了一份来自公使大人的真诚感谢。
威廉姆斯迫不及待将安裕容送的鼻烟壶放入原装锦盒,与另两枚并置在一块,低头啧啧称赞,爱不释手。安、杜二人毕恭毕敬将他送出门,公使大人真心实意道:“杜先生若还有关于私人收藏艺术品出售的消息,请一定先告诉我,叫伊恩来通知我就行。我听伊恩提起,你打算开一家商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不要客气。”
杜召棠听罢安裕容翻译,受宠若惊,连连一边应承,一边躬身作揖相送。
直至回到杜府,进入书房,安裕容与杜召棠对视一眼,二人同时放声大笑。
杜召棠肥硕的胳膊费力地抬起,拍打安裕容肩膀:“贤弟啊贤弟,你可真是……愚兄好生佩服哇!怨不得文约每次提起你,都赞不绝口。就你这手段,这头脑,做什么都只有傲视群雄的份儿!还这般耿直讲义气,我替毓嶜贝勒真心感谢你。他不方便出面,还请贤弟多多海涵。这恩情他是还不起了,只能哥哥我记在心里。佣金方面,咱们亲兄弟,明算账,我且照市面行规给你。这点钱跟贤弟花的心思,给的情面比起来,那是九牛一毛。来日方长,往后只要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开口便是。你也不要跟我客气,否则就是瞧不起人了,对不对?”
吃过饭,杜府的管家便将支票兑现取了银元回来。安裕容揣着沉甸甸一兜子二百五十块大洋,悠悠然返回住处。八取其一,是古董行一流中人佣金比例,杜召棠确实做到了亲兄弟明算账。如此安裕容反倒放了心,这才是打算长期合作,平等相待该有的样子。
没过两天,安裕容一兜子大洋便花得只剩五十块。无他,在西城购入了一所价值二百银元的宅院而已。京师寸土寸金,若在东城,二百银元大约只够买下杜翰林府一间倒座房。好在西城物价低廉,足以买下独门独院一所四方宅子。安裕容早有计划,第一次见完公使大人,后边十来天都在忙着找房子。功夫不负苦心人,仔细寻访之下,到底叫他买到了十分中意的居所。
这院子原主人乃是禁宫吉安所一个小头目,宅院在这片杂役群居地界算是不错的,位于一条小胡同尽头,周遭几棵大槐树,十分幽静。面积虽小,然内里整洁,甚至颇为精雅。连宅子带粗重家具,统共二百银元,说实话,比市价低出许多。究其原因,吉安所是专门收殓下等宫人的地方,不论生前死后,宅子原主都颇遭人忌讳,这才便宜了安裕容。
安裕容自认百无禁忌,毫不在乎。在他心里,颜幼卿更是一身隐而不露的凶煞正气,什么宅子都镇得住。
数数日子,离颜幼卿入京,只剩下几天工夫,还得抓紧时间,再跑两趟杜府。上回见完公使大人,杜大公子便明确表示出愿长久合作之意,总须趁热打铁,仔细商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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