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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杨雄一人再来酸枣门外向陈东家求见。那里虽是个窄小的门户,里面却有个四方院落,辟了两畦地种着花草和几十根瘦竹。迎面三间矮屋,檐前挂着帘儿。杨雄走到院子中间时,陈东早是掀帘相迎,拱手道:“壮士真信人也。”说着,引杨雄进屋去。看那书斋,虽是图书满架,却不过是竹椅木榻,并无珍贵的陈设。只有个苍头拭几斟茶,竹几上有个小鸭形铜炉,他在桌屉里取出一撮鹧鸪斑檀木末,向炉子里燃着。陈东笑道:“来客是当今豪杰,恁地酸秀才一般看待?厨房里我预备的一坛酒和那两样下酒,益发送来。”苍头笑着将酒食陆续搬来,是两双杯箸,一盘烧鸡,一盘燉猪蹄,一盘干牛肉羓子,一盘青菜豆腐。苍头烫了一大壶酒来,陈东打发他出去,和杨雄对案坐下,自来筛酒。吃过几碗酒之后,陈东便道:“此处并无第三人,小可有言,不妨直告。当今圣上为群小所围困,朝政日非。为了花纲石营室之好,引起东南民变,至今未曾苏息过来。至于和金人夹攻辽国,收复失地,本是好事。中原现放着钟师道兄弟,姚古父子,还有张叔夜等,都是名将,一个不用,却叫内待童贯、纨绔蔡攸,出兵巡边。既为辽人所败,又为金人所笑。这还罢了。河北、山东紧邻强敌,为中原屏藩,守土之责,不可不慎择其人。可是上自留守,下至县镇小官,莫非蔡京、童贯的门生故吏,他们除了搜刮民脂民膏,别无他事。于今壮士又说难民千万成群,相率为盗,这叫做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假使金人一旦南下,如何是好!”杨雄道:“陈先生忧虑的是。小可在北地来,晓得金人大言惭,要兴兵南下。”陈东又向杨雄筛了两次酒,想了一想,便道:“小可深知梁山泊旧人,多是江湖忠义之士,礼失而求诸野。想要复兴王室,当不可放过这班草泽英雄。”杨雄道:“我等兄弟虽是以忠义为重,却都是粗人,恐怕当不起这个重担子。”陈东正色道:“小可今日以肺腑相告,决非戏言。中原将才,我看只有张叔夜是个智勇兼全、肝胆照人的汉子。今又得梁山众位豪杰归顺,那真是如虎添翼。宋公明义士,既以忠、义号召天下,国家多事,又事得其主,也正是可为之时。因此小可有两封书信托壮士带去,略有末议贡献。陈东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读圣贤书,所为何中,这一腔热血,却自信不在各位豪杰之下,所以不惜犯大不韪,以生平大愿,寄诸壮士此行。”杨雄听了这话,便正色道:“杨某看得天下秀才多子,却不曾有像陈先生恁般热心爽快人,所嘱咐的话,杨某以颈血相誓,一定作到。”说着,伸手拍了两拍颈脖子。陈东站起身来,便深深一揖。然后坐下道:“对张将军,我有三条计策献上,也不妨告诉阁下。”说着,将手抚着桌案,长叹了两声,因道:“现朝中群小用事,贤人远避,正本清源之策,要在扫清君侧。内忧既除,金人自不敢窥伺中原。但这是非常之事,若能集合中原豪杰同诛操、桌,策之上者,但恐张将军不肯为。现河北虽有个北道都总管,却非其人,张将军如能请缨北上,剿抚群盗,为中原屏藩,策之中者。如其不然,南阳为军事自古必争之地。进可以恢复中原,退可以保守秦蜀之地。所望张将军率领众位豪杰,早自经营,不要又失机会。然而这已是下策了。”杨雄道:“小可虽不省得治国大事,听陈先生之言,也十分明白。见了公明哥哥,自当有个计较。只是张相公忠心耿耿,怕不肯行那上策。”陈东点点头:“正是如此。小如当留心集合有心人,一死以报君国。今日得与壮士饮酒快谈,也是生平一大快事。”二人说得投机,又一连让苍头烫了两壶酒来吃了。酒后,陈东取出两封书信,交给杨雄。携手送他出大门。杨雄见他十分诚恳,最后也就说出几句心腹话来。
第十六回怀庐墓牺雄动归心戍边关三军壮行色
这杨雄虽是一个吏胥出身,却是个久闯江湖的义士,陈东这般相待,怎地不感动?在临别之时,他便向陈东道:“小可感先生义气,我有一点心腹之事,益发说了。这小蓬莱的两个店东,正是小寨里旧兄弟,一个是菜园子张青,一个是操刀鬼曹正,另外还有一个女兄弟,便是张青浑家母夜叉孙二娘。他们为了眷属在东京作生理,又怕蔡京、高俅记起往日的旧帐,不敢露出真实姓名。陈先生若有甚事商量,找他们便好,他们常有书信和公明哥哥来往。”陈东笑道;“如此便十分是好。望杨壮士向三位道过,将来得便,小可当专诚拜访。邓州有了甚消息,千万要向东京传来。”杨雄允诺了,告辞回到药栈,和张、曹等人告知。张青道:“既是这陈先生有书信给张相公和公明哥哥,二位贤弟便请早去邓州,也免得到时,和书上注明日期隔得太远。”时迁整日住在药栈里不能出去,也甚是焦急,也催促杨雄快离开东京。在得了书信的次日,二人便向邓州走去。
这时,张叔夜的南道兵马,分作了三军,每军有个指挥使。宋江便是第一军指挥使。所有随从招安弟兄,一半在本军,一半分在第二、三军。这第二军指挥是张叔夜长公子张伯奋,第三军指挥使是二公子仲雄,少年英俊,和梁山旧人,都十分相得。这日杨、时二人到得邓州城里,打听得宋江任了现职,便向指挥使衙门里来求见。这指挥使衙门,虽和其他衙署一般堂皇,衙门内外,八九是梁山旧人。见到杨、时二人回来,自不须经过官场仪节,便由了二人进内堂会见。二人在堂外卸去了行装,进得屋内见宋江便拜。宋江一手挽了一人,向他们脸上端详了一会,笑道:“二位贤弟,来去数千里,却喜身体无恙。我曾听得燕山各州县百姓,都被金人掳掠去了,昼夜以两位贤弟及公孙先生行踪为念。”一壁厢叙话,一壁厢吩咐厨房里预备酒饭。吴用正留在这指挥使署里当参军,酒饭陈设在内堂,宋江便请来吴用一同坐地。杨雄在席上把在东京遇到陈东之事备细说了,时迁便去解开包裹,陈上两封书信。宋江将陈东寄与自己的书信拆开,就在席上看了。信里所策划的,与杨雄口中所说他献的三条策,并无分别。只是形之于文字,又更蜿转透澈些。因点点头道:“满朝朱紫,无人理会得天下安危,倒是一个文弱书生,却恁地留心。此事非同小可,等明日见了总管相公,把书信呈上,且听候相公钩裁。”
吴用拈髯微笑道:“这位陈先生,虽是一片热心,小可料得总管相公,却未必能采用一策。”杨雄拍了膝盖道:“恁地时,却辜负了陈先生这一番为国丹心。”吴用道:“此事不单陈东有意,便是小可也早己盘算多时了。现在唯有在三策之外另上一策,却请相公保荐我兄弟等渡河北上,招抚那些流亡之徒,为国效用,便多少有可采纳处。”采江道:“这却不妥。一来张相公纵然保奏,朝廷未必依允,二来果得朝廷允许时,我等兄弟又要分离。吴用道:“来日见了张相公时,再作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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