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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这庙前后院落都有金兵把守,正不见一个闲杂人走动。秦虞侯拿了帅府号牌,先见了这里监护官员,又把食盒子送他检点了,详细说明原由,那监视官便亲自押了食盒子,送入内进佛殿。这里已将僧人逐出,把僧房分住了徽宗夫妻和一些宗室。大家来到一所小跨院,门儿倒拴着。推开院子门,一裸大槐树下,绿阴阴地罩了两个小储房,破纸窗户儿,兀自粘着蜘蛛网。四月天气,台阶缝里,长出了一排排的绿草,这里想是少有人到。那监视官叫道:"赵佶,咱家元帅送给你好饮食来也。"那僧房里出来一个人,头戴一字皂布头巾,身穿一领青绸衫,瘦削脸儿,三绺长须。孙二娘认得,兀的不是宣和年间闹元宵看鰲山的皇帝?几乎要喊出万岁来。见他拱了袖子道:"回禀你家元帅,多多有谢。"段景住将食盒挑到屋子里,见那里有一桌两凳,窗头土炕上,盘膝坐了个中年妇人。屋子里阴暗,瞧不出颜色。眼见她裙儿也没有,只一领青衫儿披在身上,想必是郑皇后。孙二娘随身进来,掀开食盒子,一样样菜碗向桌上放。因向徽宗道:"我们小东京酒馆,作得好口味。大官人,你尝了便知。这是黄河鲤,须是热了来吃。"说着,向徽宗丢个眼色。微宗听她说一口这好汴粱话,早是一惊。及看了她颜色,便瞧科了。因道:"我正想吃口热鱼汁,相烦热了将来。"孙二娘捡了几样菜肴,教段景住将食盒托了,自带到僧厨里去安排。监视官和秦虞侯便守着院门。段景住来回送了几碗菜。徽宗会意,便向监视官道:"承贵元帅厚赐,我夫妻二人,如何吃得许多?不成敬意,便送一半贵官下酒如何?"那监视官正不曾午饭,便笑着分了几碗菜,教段景住送到院对门小房里来吃,并邀秦虞侯相陪,一壁厢自看守这院门。这时,孙二娘便端了一大碗鱼汁,送入徽宗屋内。因把当年徽宗赏给他的金钱,在身上取出,托在手心,伸向徽宗看着。他一见大惊,低声道:"你是兀谁?"孙二娘道:"我梁山寨母夜叉孙二娘是也。当年受过招安,在东京卖酒,万岁大摆御街时,奴曾入宫开设酒馆。万岁扮了乞丐行乞,走入厨房讨饭,曾赐奴这金钱。"微宗听说,不觉泪如雨下。即刻抬起袖子,擦着眼泪。郑后在旁,赶过来低声问道:"外边有何消息?"孙二娘道:"俺哥哥杨雄由东京来,道是宗泽元帅,恢复了大名。康王九殿下,已到济州那里,早晚必回东京。张邦昌没人拥戴。靖康皇帝陛下,现在云中。"徽宗道:"难得你冒死来看觑我,此间有你们多少人?宋江何在?"孙二娘道:"那个挑食盒子的,是段景住!此间有时迁等上十人。宋江哥哥和卢俊义哥哥八九十人!都为大宋尽忠了,于今只有一二十人还活着。"徽宗叹息道:"我只知张叔夜死在路上,不想你等绿林出身,倒为朕社稷一死。朕父子若有南回之日,传之子子孙孙,不忘你们忠义,也愧死那些欺骗朕父子的三司宰辅。"孙二娘道:"奴不能久留此屋,万岁、娘娘有何谕旨?臣妾也好带回南朝。"徽宗道:"你传谕康王,他就登了位罢。教他千千万万传诫后代子孙,要用好宰相。从来亡国之君,十有八九都坏在宰相身上。作皇帝,休学我榜样。当年不好好治理国家,富贵的不耐烦,要作乞儿,现今乞儿不如了也。你道的那个时迁,莫不是传说会偷鸡的?后来张叔夜说,他舍了性命,偷得汉奸水兆金头颅?"孙二娘道:"正是他。"徽宗跌脚道:"我早年用童贯、蔡京,不如用这偷鸡贼也!这童、蔡直偷去了我大宋万里江山!"说着,又用袖子擦泪。孙二娘道:"陛下且忍耐一时,大宋不亡,陛下总有出头之日。下次有便,臣妾再来探望。"徽宗道:"我一身之外,已无长物,没个赐你的东西,却是有愧。转告你们兄弟,我心感而已。"再要说时,那监官在外咳嗽,孙二娘匆匆道了两个万福,便出来了。自后虽还进去得两遭,却是监观官不断地在后跟随,只索罢了。
这日孙二娘、段景住回到家去,将徽宗言语说了,时迁道:"赵官家这些话虽是说得迟了,却也教我们这腔热血,不曾白洒了。"顾大嫂道:"赵官家自作自受,却也罢了,只是我们中原人氏现今行走金人面前,好没颜色。他们总笑着说,你们中原人真没出息,自家皇帝也成双地被金邦擒来。这般气消受不了,奴要回山东去。"汤隆特来探听消息,也在这里,便道:"那些哥弟,人人都作有声有色,我等不作得一些事回南去,却也无面目。"段景住道:"我看那赵官家在人前人后,兀自称着斡离不元帅长,元帅短。中原人恁没志气,我死也要在燕山出口鸟气!"大家听说,赵官家夫妻恁地可怜,也都说多少出这口气也好。孙新道:"只要大家有这条心,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我们且等待些时。"当时大家便说了,不作出些事业来,决不到江南去见自家兄弟。这个机会,正是不须等待十年。没有几日,那钱大官人,身着葛布衫,露了辫发,由赌局子里笑嘻嘻走来,约孙新叙话。孙新将他引到内堂拜茶。钱大坐定笑道:"二郎,你屡次央我兜搅一笔帅府宴会,总不曾还这个愿心,于今机会来也。我家元帅,也要学中原人过端午节,这个节日,要在府里宴客。我便托人荐了你这小东京承办,元帅喜欢你这个市招,便允诺了。这你可预备十席酒筵,午刻应用。"孙新大喜,站起来唱个肥喏道:"承蒙照拂,小人愿将利益三停奉献。"钱大笑道:"我自不图你甚的,年来蒙你盛情,报答一遭而已。"说着,便将出五锭银子,算了定金。孙新见这事决无错误,对钱大干恩万谢。
当日黄昏时候,约了在城弟兄,分途到冉鹤观与公孙胜会晤。深夜三更将尽,公孙胜在玉皇阁后藏经楼上,关闭了门窗,约了大家叙话。杨雄、汤隆、孙新、顾大嫂、孙二娘、乐和、曹正、时迁、段景住、王定六、杨林十一位,连着公孙胜共是十二位。公孙胜道:"斡离不两次侵入东京,虽是粘没喝比他更可恶,他和我们的仇恨也不小。现在既有这个机会,我们好歹把他除了,以雪中原之耻。依贫道的计划,这般安排:曾正、顾大嫂、孙二娘三位,在厨房中烹调菜肴,孙新、段景住、王定六三位搬运菜肴,贫道带着汤隆、时迁、乐和、杨林、杨雄扮了变戏法人,一齐混进帅府。料着这等筵席,必在白虎节堂上摆设。贫道略知几套江湖戏法,便在阶下戏耍起来。看得他们入神时,曹正可将鹤顶红在酒里汁里多多浸润,冤怨相报,我也毒他个全班。万一有变,乐和兄弟吹叫子为号,曹正三位,可在厨房里放一把火,扰乱他们秩序,我等便夺了白虎堂兵刃架上武器,杀了出来。"时迁道:"此计甚好,但先生如何能进帅府去变戏法,且帅府中多认识我是小东京主管。"公孙胜道:"自是先要钱大先向斡离不说明了,那时,我自说请你们相助。便说你们都曾向杖节道人学艺,有甚使不的,我们只说孝敬元帅,并不化他钱帛。他们也知杖节道人这名声,如何不依?"大家听了大喜,决定依计行事。次日,留着杨雄、杨林、汤隆、乐和、时迁在自鹤观,向公孙胜演习戏法。孙新入城后,告诉钱大道:"请求了竹节道人,那日当至帅府,在筵席之前,变几套戏法,以助酒兴。我这几位兄弟,多是他观外徒弟,届时还当前去当个助手。这是小人向元帅孝敬之心,并不另求赏号。"钱大道:"那活神仙他肯来?"孙新道:"一来是元帅虎威,二来是小人情面,他推辞不得。"钱大笑道:"有这等趣事,元帅怎地不依,我自一力保荐。到端午日,你自约着他到帅府辕门外等侯便是。"孙新见大事已就,便与在城兄弟昼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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