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里一片寂寂,躺在床榻上的年轻男人的面容起来苍白又脆弱,纤长乌黑的睫毛半遮下来,在他眼下投出两片浅淡的影。
即便楚沅已经重新在床沿坐下来,他的手指也仍旧牵着她的衣袖,好像忘了要松开。
朱砂红的单袍衬得他的肌肤更加冷白,微敞的领口露出来白色的纱布,纱布下的伤口晕出殷红的血液,他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汗珠。
楚沅从衣兜里掏了一张纸巾来替他擦了擦,“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总憋着也不好,你要不都说出来,说给我听,也许会好受很多。”
可魏昭灵着她,却忽而轻声道,“那你呢”
“我什么”楚沅一开始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不哭,很多事也不愿对人讲。”他的话是如此直白,那双眼睛也仍在注视着她,“那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从魇生花意外落入她的身体里那时候起,她的人生就已经不受自己所控,她被迫清这个世界最为神秘未知的另一面,从失去至亲,到卷入杀人案,她从一条人声鼎沸,热闹喧嚣的阳关道慢慢走向另一条孤清寂冷的永夜路。
可偏偏,她起来还是那么没心没肺。
“你扯到我身上干什么”楚沅的神情变得有些不大自然,明明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表露到明面上的人,更习惯了将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压着,但此刻她再抬眼向他,她忽然又开口,“是个人都有难过的时候,以前我没什么人可以说,后来也就习惯了不说,我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我也挺不想他们再为我担心些什么,很多事,我也不好对他们讲,再说了,哭有什么用除了在乎我的人,谁管我哭不哭的”
她抿了一下嘴唇,双手撑在膝盖上,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没再他,“但是如果你想听我的事,你可以跟我说你想听,我愿意跟你讲的。”
“这样有公平一点吗”她摸了摸鼻子,问了声。
魏昭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她,她干净的眉眼,也她卷曲的长发。
“楚沅,”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恍惚,大约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有了这样想要将自己的心事剖开,说给另一个人听的冲动。
“我以前在渝州牢狱里的时候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能活着从那里走出去,我一定要找到长姐,”
他泛白的唇微动,叹息声透出几分迷惘渺远,“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我以为,她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我从未觉得身在牢狱,作为奴隶的那些年有多耻辱,但长姐却总要提醒我,她要我杀光那些曾经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的所有人,要我干干净净地去做一个淮阴魏家的儿子”
他忽然轻笑了两声,透着几分讥讽,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有些泛红,他认真地去眼前的这个姑娘,“可悠悠众口,岂因杀戮便能永远封住”
“我是个什么人,我的这双手到底干净还是不干净,谁又不清楚呢”
他自嘲似的弯起眼睛,那眸底的光影便好似月亮落于湖面的粼波,冷淡凄清,“满手血腥的怪物做得久了,我竟还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正常的人,我还以为我与长姐,仍能如寻常姐弟般,殊不知,这份血缘亲情在她眼中,原本就单薄如纸。”
楚沅静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心头也不禁涌起了些莫名的滋味。
也许他们两个人终归还是有些相似的,在她父亲死后至今的这段岁月里,她常是孤独的,而魏昭灵在他那更为惨烈的人生里,走的那条路只会比她更为孤独难熬。
那些过分扭曲血腥的经历,令他逐渐成长为一个再也无法对任何人敞开心扉的人,但唯有儿时的那段记忆,是被他藏在心底反复触摸的温暖。
而在那世上,唯一同那段记忆有关的,就只剩下他的长姐魏姒。
魏姒的叛国,无异于在他眼前将他悉心保护了那么多年的,有关于“家”的记忆亲手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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