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寄存骨灰盒的小盒子空间不大,亲属放了什么东西也一目了然,除了那相框以外,骆闻舟从里面翻出了一条旧裙子,还有薄荷烟、口红等起来像女性贴身物品的常规随葬品,都没什么价值。
“所谓纪念死者,其实都是活人的仪式,祭奠时,摆放的照片往往代表了死者在活着的亲友心里的形象如果是和死者朝夕相处的人,放的往往是死者的近照,如果相隔较远,平时见面机会不多的亲友,则会放有纪念意义的照片。另外,少数死者自我意识比较强,过世后亲友尊重他们,会按照遗志挑选他们自己最满意的照片,通常代表了死者一生中最大的成就。一般也就是这几种情况了。”费渡轻轻地在水晶相框上敲了一下,“所以苏筱岚一生中最有价值的时刻就是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吗然后呢,在某个人眼里,她等于已经死了吗”
骆闻舟正检查自己有没有遗漏的地方,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突然响了。
突兀的“五环之歌”在曲折的寄存室内来回震荡,回音高低起伏,活生生地荡出了恐怖片的效果,骆闻舟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方才那位声称“回避”的管理员神出鬼没地探出头来,幽幽地说“要关静音啊,警官,公共场所,注意素质,你这样很打扰人休息的。”
“这位大哥,”骆闻舟带着杀气说,“我要是没素质,你现在肯定已经躺在地上了。”
管理员不敢和野蛮人讲理,倏地缩回了脑袋。
骆闻舟面有菜色地在阴风阵阵里接起电话“陶然,查出什么了”
“当年那片小区还在,”陶然在烈日炎炎下扯了扯制服领子,借着打电话的功夫,一个箭步蹿到了树底下避暑,拿出一张复印的旧地图不住地扇,“我快烤化了这小区名叫向阳小区,是二十多年前最早的那批商品房,在当时还是比较高档的,我听附近下棋的大爷说,以前锦绣在这的时候,好多有钱人家的学生都在这租房。”
“那堵院墙呢”骆闻舟问,“按着郭恒的说法,当年他透过那堵墙上的镂空,能见吴广川家,大概在哪,你们能定位吗”
“这一片早就改建得妈都不认识了,你可真会给我们出难题啊老大。”陶然喘了口气,十分不讲究地用袖子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见不远处挥汗如雨的同事冲他招手示意他们从附近的建筑工地请来了几个测绘工,以向阳小区作为基石,按着旧地图上的比例量,生生在面目全非的原地勾画出了当年的旧迹。
马路已经拓宽过一倍多,原来吴广川的家已经被大马路填平了,幸好盛夏午后大街上人烟稀少,两个警察一人举着一根木头塔尺,相聚一米五站在马路中间,还原了吴广川家的大门。
陶然沿着荒草丛生的向阳小区围墙走了一段,对骆闻舟说“我觉得这个位置应该是在七号楼和八号楼之间根据郭恒的描述,这个位置正对拐角,而且能窥见几十米外吴广川的家这地方不好找啊闻舟,老楼原来建的自行车棚在这边,就一个不到一人宽的小过道,我进来都要侧身许文超当时轻车熟路地带着郭恒钻进来,你说他是怎么找到这的”
话音没落,一条信息已经同步群发到了他们俩的手机,是郎乔。
郎乔到锦绣中学里翻出了学校保存的旧档案,查到了许文超初中时在学校登记的联系地址向阳小区八号楼,三单元201。
陶然捏着手机,转头望向旁边外墙斑驳的旧楼房,继而飞快地从小缝里钻出去,转身跑上了八号楼的二楼,楼道里常年打开的窗户已经锈住了,上面是一层经年日久的油污,正好和“201”室的主卧窗口方向一致。
陶然睁大了眼睛凑过去,正好从窗口见了他那两个举着塔尺的同事,他们身后几米处摆了几块石头,代表吴广川家的地下室过去老房子的地下室很多都独立出租出售,因此大多不是封闭的,也有窗户,围着房子一圈会罩铁栅栏,铁栅栏外再摆好花坛,以防有人掉下去,也能防止别人窥视。
二十年前,这座城市还没有那么浮夸,过了夜里九点,街上已然人烟稀少,没有那么多昼伏夜出的夜猫子。
某些只能活在黑暗里的人小心翼翼地探查着周围,确定已经夜深人静,才剥下伪装的画皮,拿出自己漆黑的骨头与欲望,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尽情放肆。
那时会不会有一双居高临下的眼睛,刚好能越过花坛,从那命运似的角度里窥见一切
陶然一身热汗与鸡皮疙瘩并行,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了八号楼的家委会,把工作证拍到工作人员桌上“劳驾帮我,三单元的201房主是谁,近几年有没有交易过”
“201”工作人员翻了翻登记记录,“没有啊,一直都是原来的房主。”
陶然急喘了两口气“姓许吗”
“不姓许,姓孙老两口,”工作人员偏头找旁边的老楼管确认,“是吧赵姐”
“是啊,年纪不小啦,有个女儿,女儿都快四十多了吧”旁边的中年女人倒了杯水给陶然,陶然勉强道了声谢,心里不免有点失望他刚才也不知怎么了,在那楼道里突然有种没来由的感觉,仿佛隔壁那间201室里有什么,原来是神经过敏。
陶然正打算开口告辞,就听见那倒水给他的中年人又说“人家女儿有本事,出国定居,前些年把父母也一起接走了,那会我还跟他家大伯聊过天,说是临走之前想把房子卖掉后来怎么回事不知道是没找着合适的买主还是怎么样,我也没有过户给别人不过也可能是租出去了,水电费什么的一直有人交”
赵姐说到这,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尴尬地和旁边的同事对了个眼色。
陶然一愣“大姐,你知道租户是谁吗”
赵姐打了个“哈哈”,目光十分不自然地往下一瞥“不知道,没怎么碰上过,现在水电都是自己买,业主们没事也不来找我们。”
陶然的目光转向家委会办公室墙上大字帖的“排除安全隐患,严厉打击群租房”行为,神色一绷,故意问“等等,你们这不会有违规群租房吧”
两个工作人员脸色同时一变,赵姐连忙辩解“不不,那家人运气也不太好,租户总是换来换去,不是群租,绝对不”
陶然猛地站起来“钥匙给我”
不良物业收钱默许旧小区里私自搭建群租房,可“201”人来人往,真的是群租房吗
此时,骆闻舟已经给“苏筱岚”抄了个家,一无所获,无奈地回头了费渡一眼“费总,你偶尔也不靠谱啊。”
费渡毫不忌讳地靠在骨灰墙上“你要不要先把最后一个地方查完再来判断我靠不靠谱”
他说着,一伸手,直接把苏筱岚的骨灰盒抱了出来,上面两层的绸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好似解情人衣服似的,手指轻轻一挑,绸布已经迫不及待地脱落下来,露出里面方方正正的实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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