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宴会散了,赴宴的公子小姐们都出了宫,谢嘉仪作别了陆辰安,径直往养心殿陛下的书房去了。
她出来的时候如同一只欢快的鸟儿,徐士行一看到她就站住了脚。好像,许久没看到她这样快活的样子了。他觉得满腔的郁气都散了些,唇边不觉带上了些微清淡的笑意。
可是这抹稀薄的笑很快便冻在了他的唇角。
他听到谢嘉仪笑吟吟道:“太子哥哥,我要咱们大胤的状元郎给我做郡马,你以后可要给我撑腰啊!”
徐士行觉得耳边嗡一声,可他还是听清了她的话。
他骤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你不能!”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黑沉沉的,甚至有些冷酷。
谢嘉仪收了笑,一根根掰开他攥着自己的手,断然道:“殿下,我能。”
徐士行冷冷看向她,“你认识他几天,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让他做郡马?谢嘉仪,孤怎么不知道你是这么随便的人。”这话说得就很严重了,这一刻徐士行一定是恨谢嘉仪的。恨不得,直接毁了她。
无缘无故,她就变了心意。
谢嘉仪笑了一声,似乎并不以为意,她脆声道:“殿下,至少我知道他没有把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妹送到我身边。”
有时候一句话就可以是一支箭,一箭就可以穿心。
这样的箭,谢嘉仪不止一只。但她,要慢慢用。
果然,徐士行本就比别人苍白的脸色好似更白上了几分,几乎就像瞬间被抽干了血的苍白。他浑身的冷酷和丛生的毁灭欲,瞬间因为这句话崩散,高贵的自以为能控制调度一切的太子殿下,第一次觉得慌乱无措。
他的声音带上了从未有过的迟疑:“你你知道。”她竟然知道,她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谢嘉仪生动的脸上第一次没有表情,她还记得前世自己第一次知道真相时候的心情,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可真难受啊。但现在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只剩下云淡风轻。可见最强烈的是人的感情,最脆弱的也是人的感情,因为感情是会变的。时间会让曾经喘不过气来的疼,变成一场充作工具的云淡风轻。
“太子哥哥,她的身份,露出一点就是个死。”谢嘉仪看着徐士行依然苍白无措的脸笑了笑,“你知道我脾气这样坏,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更别说这样的眼中钉。你们,你、长春宫娘娘,这样欺辱我,我还留着鸣佩的命,我想我对得起咱们曾经的情分了,你说是不是?”
徐士行是一个非常骄傲又善于自控的人,他想即使这种时候,他也可以是平静而骄傲的。
他只是,控制不住他发颤的右手。
谢嘉仪的脾气,他还能不知道,这也是他决定死死瞒住的原因。他从来没想过,会瞒不住。
他的脸依然是平静的,他把右手收到了背后。好在,他控制住了自己的话,他明明有那么多话要说,他曾经想过的有一天,总有一天,待一切平定,他会仔仔细细告诉她这件事,告诉她即使贵为太子他也有许多不得已。
可命运甚至没有给他这一天,在一切都隐隐失控,他拼命攥住往四方拉扯的缰绳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真相。
他想说自己只是怕她不高兴,或者他该说他只是得保住鸣佩的命,可他最后能说的只有一句:“昭昭,对不起。”
两人目光相接,谢嘉仪依然没什么表情,她回:“我收下殿下的对不起。”
他们都知道谢嘉仪可以原谅一个人,可谢嘉仪绝不会再靠近一个对不起她的人。
他看着谢嘉仪消失在他的视线中,徐士行有些想不起来他来陛下书房是要做什么?他努力想着,是了是为了筹措粮草的事,冬天的北地总是不安生的。他努力一句句盘算着自己要说的话,张大虎——想到这个人,他太阳穴又跳了一下,可他还是无情地盘算下去:张大虎可以借着今年冬天积累的军功再升一升了,到时候让他收拢住谢家旧部,整合北地军,该能和北狄一战。
这个收拢北地的人必须要是他的人,他知道四皇子那边也在虎视眈眈盯着北地的兵权。他必须,按照计划,继续往前走。
徐士行想得无比的认真,把要对陛下说的话、把北地的情形、大胤当前的朝局,一条条一遍遍在脑子里盘算。
把脑子挤得满满的,头不可遏制地疼着。
钻心的疼,可他还是一遍遍盘算下去,他甚至觉得此时这种疼都让人感激,可以把他的心神都锁在一阵更强似一阵的头疼上,不要再想别的。
没有别的。
这日徐士行如常进了御书房,如常召东宫属官商讨对策,如常批完了折子。冬日的深夜寂静得瘆人,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终于所有人都下去了,没有人再盯着他。
徐士行终于可以一个人理所当然地置身黑暗中。他想到了那年海棠花开满了整个皇宫,谢嘉仪偷偷爬到海棠树间,在满树的海棠花中间张开了手。
“三哥哥,接住我呀!”
他接住了她,就像接住了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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