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熄睁开眸子时,映入眼帘的是暗青色流云纹幔帐,帐帘轻轻飘拂,碎了外头的朦胧天光。
他心有一瞬的茫然,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随即意识到,是了,他与顾茫一同被吸入了时光镜中,这是上古神镜投射出的过往岁月。
虽然这并不是真正的时空之旅,但镜中世界与真实世界其实是分毫无差的,他可以与当年的人发生对话,可以对当年的事进行改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回到过去了。
而且是一段对于顾茫而言极度痛苦的过去。
这个认知让墨熄心跳蓦地加速,他立刻从床上坐起,一头黑玉般的墨发流散满肩,他一把将幔帐掀开这是羲和府自己的卧榻处。他环顾四周,房内的布置和如今相差的并不远,只是武器架上少去几柄刀剑,墙上还挂着一幅广陵桃花图。
走到窗台摆着的日晷边。这日晷是岳府所制,终年流淌着金色灵流,只需以指节轻扣,它便会浮现出今夕何年、此为何时。墨熄抬手在日晷的灵流光面上轻轻一点,犹如涟漪四散,日晷上显出一行篆小字来。
墨熄着日晷显出的年月,胸腔内那个器官的跳动越来越厉害,面色也愈来愈苍白
果然是这一年。
果然回到了这一年
他蓦地闭上眼睛,睫毛细微地颤动着,喉结上下滚动。
他永远也不会忘掉这一年,顾茫因凤鸣山大败被削权贬职,陆展星被斩首,王八军残部被羁押。
是顾茫决意叛变的那年。
而这一天墨熄苍白修长的手指尖抚过一尘不染的日晷,摩挲着上面流淌的字迹,心头的苦涩如黄云蔽日,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这一天,则是他受命北去,离开帝都的日子。
当时顾茫已经饱受迫害,终日在瓦肆窑子里嘻嘻哈哈地度日,他几番劝阻无用,于是只能等着岁月将顾茫的伤痛抚平。他那时候太天真了,觉得顾茫会和从前一样挺过来,忍过这些苦楚与困难,他觉得总有那么一天。
可他失策了。
顾茫没能撑过这关,当他完成使命返回帝都时,顾茫已经离开了重华又过几月,前方沙场传来了顾茫叛变、投归燎国的消息。
他甚至没有觉察到顾茫的异心,没能在了解顾茫心意的情况下,和顾茫好好地谈一谈。
他甚至没来得及和顾茫说上几句话,没来得及在顾茫还未一脚踏入地狱前,做出最后的挽留。
可此刻他竟回到了这一年这一天,回到他曾无数次在午夜梦回返至的时光里,回到回到这或许能够扭转命盘的时刻。
哪怕知道时光镜无法真正的改变过去,墨熄的心还是一下子像被烫着了似的揪紧,他甚至来不及将衣冠穿戴整齐便蓦地推门而出。八年前的艳阳猛地照到他脸上,将他眼眸刺得酸涩生疼,他却不愿闭眼,忍着想要流泪的冲动,近乎贪婪地望着院中的一草一木,一石一隅。
拐角处忽地传来一声惊讶的轻轻的叫声,“哎呀”,随即仓皇道“问主上安”
墨熄转过头,胸腔中又是一阵异样的翻腾
这一年,李微还没有来到他的府上,此刻向他打招呼的是当时羲和府收的一个叫做霜秋的大丫鬟。这姑娘是墨熄在路边到的一个可怜乞儿,墨熄不忍她被不怀好意的男子欺辱,于是将她收留在府中。墨熄见她做事聪明伶俐,曾有过将她任为羲和府大管家的念头,但不久后发现她竟是慕容怜派在他身边的暗子,对他竟存勾引谋害之意,于是便将她逐出了宅邸。
霜秋端着水盆,柔柔欠身“主上今日午睡醒的好早,我这便去催人给您准备茶点。”
墨熄当年怜其孤苦,对她一直十分客气,然而此时回头再,只觉得分外恶心,于是拂袖道“不必了。”
“主上可是没有胃口我前些日子酿了一些清冽爽口的梅子酒,若是主上不嫌弃”
墨熄硬冷道“我说不必了。”
霜秋终于觉出墨熄的状态有些不对,她不敢再冒进,于是低眸屈膝,行了一礼,柔声道“是。”顿了顿,又颇不甘心道,“但我、我也只是关心主上,还望主上勿怪。”
墨熄虽对她颇为厌烦,但他并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也懒得和一个女人计较,更何况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想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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