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永甲见他如此亢奋,心中极为纳罕,问道:“我等尚不知事体如何,蔡老怎就断定是我们的机会呢?”
“这个你们就不懂了。蓝渊乃是东宫第一谋主,进止俱由他来定夺,太子绝不会轻易罢黜他,”蔡贤卿扶着圈椅站起,侃侃而谈,“若是平常小事,太子必然小心应对,不予声张,以防外人有趁乱之机;除非遇着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会把这些矛盾都摆到明面上。如今虽还掩盖着消息,但将蓝渊罢归已属大胆之举,其动荡可知矣。叶大人只需尽力查访,据实上奏,到时候抓人审人,就全由着我们了。”
万羽之听后豁然开朗,环顾了一眼众人,笑道:“没成想我们一计未出,正愁着怎么对付太子的时候,他们却把机遇送上门来,白白捡了一个便宜!叶大人,这是天赐之福,焉得不图!”
刘谙斋也以此进劝,然而叶永甲还是保持着惯有的谨慎,与众人道:“我想,如果真从中调查出了猫腻,那势必将演变成一桩大案,牵连之人无可胜计。大狱一兴、党争一开,且不论新政能否一心施行,就光是对付人多势众的陈党,我们也难占上风啊。”
“廷龙,以前你可没这样胆怯啊!”蔡贤卿喊叫着。
叶永甲轻轻耸眉:“面对生死存亡的决定,总该要胆怯些。当年的钮远案、司天台案还历历在目,那群发难者不都落得个引火自焚的下场?更何况我们要得是更激烈的变革……”
说到这里,他的回忆腾时活跃了几分,开始怀念起了往昔,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顾自发着无谓的感叹:“对了,曾经柳……柳老贼同我谈过一次话,你们都没听过。我倒是突然想起,他诉了一些苦,骂了骂当朝的士人。从那时起,我便发觉了老贼身上的暮气,可转念一想,或是他那时已觉出了自己的结局,才有了这种悲凉的心境。我如今坐在这位子上,似也明白了呵。”
万羽之忙道:“大人心系万民,以新政为大业,柳贼一代权奸,岂能比拟?”
叶永甲却冷冷一笑:“万主事不知,当年柳贼何尝不是要立功业。可天下人哪里晓得,只看着他在杀人,无穷无尽地杀人……”
刘谙斋听着他的话语,不免有些担忧:“您的意思是……”
“我……”叶永甲正要脱口而出,却无意间瞥见万羽之恳切的目光,登时于心不忍,暗想:‘他们这些年轻人,尽是胸怀变革之义来投,我若不使进取,但求安稳,岂不是在消磨他们的斗志?起码要给这世道留下一点希望……’
想到此处,他又改口说道:“我是和你们站在一边的,无非是发发感叹罢了。毕竟这一条路既然走了,就无停顿的道理。谙斋先生,你就安心将这件事回禀懿王,我送你一程。”
言讫,叶永甲便想起身,可忽然一阵气血上涌,猛咳不止,倒在扶手上干呕;众人看了,忙来扶救,见他手心里已攥着一把鲜血。
“叶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刘谙斋吓得脸也白了。
“没什么大事,”叶永甲被蔡、万二人扶着,无力地说着,“这两天本就患上了点小病。我近来一直在班房批文书,熬了太多夜,所以弄得身子虚了。”
蔡贤卿面容严肃,急切劝道:“廷龙万不可再在此处了,你速速回府调理,养病最为要紧,这吐了血可不是小事。”
叶永甲抬头问:“那查访东宫的事情怎么办?”
“若有消息,我自会派人向你请示,”蔡贤卿接着说,“只要廷龙信得过。”
叶永甲的脸上掠过一丝微笑:“蔡老和我多少年的交情了,何必说这个?就有劳您代为办事了。”
叶永甲当即被谙斋等人送回家中,并为他请了名医来,看了脉,开了药方,才看着好些了。崔氏为之提心吊胆,至夜里仍不敢睡,时时注意他的病情,好在未出什么大事,身体渐渐恢复了起来。
蔡贤卿听到叶府的消息,心里算是安宁了几分,开始着手调查蓝渊的事宜。他在‘叶党’之中遍寻,以崔乙行事最为得力,便相与谋议,认为太子素与教乐坊有来往,必能从中探出消息。崔乙得命,即用刑部之令密召坊中乐妓,严词审讯,详问耿妃最近的踪迹。那些乐妓道:“耿姐姐已不怎么回来坊里了,纵是回来,也仅仅呆上一两个时辰,每日都要往东宫那里去。”
一连数日,几人都是如此说辞,崔乙见无谎话,又怕是知情者并未带到,但他不敢接着审下去了,毕竟这样一来,极容易把动静闹大,得不偿失。
因此,他匆匆去找了蔡贤卿,一面呈交着供词,一面说道:“蔡老,我看再审也没什么眉目了,不必汲汲于此,耽误了大事。还是叫人把她们放回去吧。”
蔡贤卿皱了下眉毛,犹犹豫豫地接过供词,盯着他道:“你可要想清楚,如果断了这一条线,我们可就没有任何探听的途径了。难道你想将耳目安插到东宫内?那里戒备森严,根本不给人混进去的机会!”
“蔡老,我并非此意。”崔乙笑着作了一个深揖。
“那你是找到别的门路了?”
“也没有。”
蔡贤卿见他漫不经心的模样,倍感恼火:“那你打算着坐以待毙是吗?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应该清醒些!”
“禀蔡老,我很清醒,”崔乙淡定地拂了拂桌面,“正因如此,才深知教乐坊这条门路已是行不通了。唯有铤而走险,再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而不是吊死在这一棵枯树之上。”
“等?”蔡贤卿不禁笑了,“我还从未听说要办大事得靠着等,靠着上苍眷顾!”
崔乙不为所动,也不加以任何的辩驳,只是简单重复着上一句话:“所以这是铤而走险。蔡老,有时候,沉得住气才是得胜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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