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没有回头,而是问道“王妃的病情是否严重”
“母亲在信上说得不重,可是她本有轻微的心绞痛,这几年变得颇有些严重。平日吃斋念佛,修身养性,父亲也不敢让她多操心府中的事。这回吐蕃差点挥兵南诏,她忧思重重,想必病得不轻。我怕大家不理解,所以特意来问您。”
嘉柔说得头头是道,李绛道“百善孝为先,你回去也是应当的。原本要让四郎领着你去拜家庙,正式记入族谱再陪你回娘家省亲。既然四郎有事不在,你母亲病得又重,你就先行回去吧。”
“谢大人。”嘉柔说完,本就要出去了。
李绛却沉着声音问道“你刚才站在外面,可听到了什么”
其实嘉柔什么也没听到,李绛有此一问,也不知是何意。她鬼使神差地说道“二兄所犯之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李绛背影僵立,终于转过身来她“你果然是听到了”
他久居高位,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个眼神就让人喘不过气来。阿耶是流于表面的武将气势,文臣的情绪则一般很少外露,都是蓄积在身体里的。可嘉柔知道,李绛眼下已经有些生气了,他是不会允许家丑外扬的。
刚才话出口之后,嘉柔也有些后悔。李绛可不是郭敏,不会因她三言两语而改变主意。可事已至此,她干脆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免得以后后悔,什么都没做过。
“刚刚我见武宁侯和大嫂,还见二兄从这里出去。我相信大人对那件事已经有了决断。可无论是二兄犯下的错误,还是武宁侯府出的纰漏,就算现在掩盖过去,早晚有一日也会大白于天下。大人要为此,放弃自己坚持多年的立场吗”
李绛缓缓在案后坐下来,抬眸着嘉柔,脸上毫无表情“来你知道得还不少。”
嘉柔不急不慢地说道“我跟着大嫂学账,知道李家的大笔钱财都涌进吴记柜坊,不仅如此,都城里很多世家大族都这么做。而近来吴记柜坊有大麻烦,都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稍稍查一下,就知道它背后的主人是武宁侯府。至于二兄的事,是二嫂告诉我的。”
这次郭敏回来,行为有很多反常之处。嘉柔不信李绛没有注意到,昨日她若不拦着,只怕郭敏也未必有办法将那账册拿出李家去。李绛只是表面上不管内宅,不代表他对内宅的事一无所知。
提起李昶,李绛的脸色就很难,放在案上的手微微握紧。
“我想请教大人一件事,当前的局势明明是舒王占据绝对的优势,为何这么多年以来,您仍然保持中立呢”嘉柔问道。
李绛从前绝对不会跟一个女子讨论政事,也许是今日李昶的事情对他的冲击实在太大了,他到现在也没缓过劲来,便也不吝赐教“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似大好的局面,一着不慎也是满盘皆输。广陵王领兵河朔,归来后局势便与从前不同了。尚里有句话,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你可知是何意”
“小盗被拘捕,大盗成为诸侯。只有诸侯的门下,才存有正义之士。善恶无法区分,只不过成功的人高高在上,失败的人沦为卑贱罢了。”嘉柔说道。
李绛点了点头“这世上没有人愿意做不成者,包括我。只要不触及我的利益,我当然旁观他们,直到分出胜负,追随那个成者。可现在不同了。”
“在我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嘉柔说道,“二兄的事,武宁侯的事,就算您卷进去了,依旧是纸包不住火。二兄是您的骨肉,您想保他,便要去依附舒王的力量。您自己也说,朝局瞬息万变。舒王若是输给了广陵王呢现在您坚持立场,不过是牺牲一个二兄,一个武宁侯府,您的仕途和赵郡李氏还是可以保住的。”
李晔眯了眯眼睛。这话,她也敢说胆子实在太大可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
先前嘉柔出现在人前时总是循规蹈矩的模样,着与旁的两个儿媳也并无不同。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会因为她过于出众的美貌而忽略了她的性情。今日,李绛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了她。
嘉柔原以为李绛会生气,甚至呵斥她,叫她住嘴。可他只是坐在那儿,稳如泰山,连先前那种风雨欲来的阴霾也散了一些。
她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当初我嫁入李家时也存有一点私心。您知道南诏这些年来内忧外患,父亲也不为圣人所重。我一直想着,能通过您和李家的力量帮父亲一把。可后来我才知道错了。毒瘤得自己拔,用药敷着,最后也不过是溃烂罢了,反而会更疼。”
李绛陷入沉思之中。
嘉柔觉得已经说得够多,也该适可而止,便行礼告退了。
李绛是李家的家主,整个赵郡李氏的掌舵者。这个家族的成败兴亡都系在他一人身上,所以有时候权力也意味着责任,得三思而后行。她现在明白,阿耶那些年坚守着原则,并不是他真的食古不化,而是不敢走错一步。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敢这么做的,都是孤家寡人。
嘉柔回到住处,吩咐玉壶收拾东西,明日就启程回南诏。
“郡主,怎么忽然要回南诏”玉壶奇怪地问道。
嘉柔在她耳边说“不是我回南诏,而是你。等明日出了长安城,你代我继续南行,我要转道去蔡州。”
“您,去蔡州做什么”玉壶惊到。
嘉柔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当然是有要紧的事去做。你别问那么多,若是赶得及,在你到达阳苴咩城之前,我会跟你汇合的。”
玉壶抓着她的手臂“不行,您不告诉婢子去做什么,婢子是不会答应的。外面世道这么乱,蔡州可是淮西节度使的治地,您是要去见他”
嘉柔被她缠得没办法,只能说道“我不是去见他,而是去做别的事。你放心,之前我已经送信回南诏,到时候阿弟会带着人马来找我的。”
玉壶还是觉得不妥,嘉柔推她道“你先收拾东西,等明日在马车上,我再慢慢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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